六弄12號是一棟分租套雅房,裡頭一共有五間房間,二樓是兩間有各自衛浴的套房,三樓則是共用衛浴的三間雅房,一樓是廚房,四樓是曬衣場。附近社區的出租處似乎也遵照類似的規則,好像大家「團購」了同一位設計師一樣。
六弄12號的房東是一對退休夫妻,年約六十,他們就住在與六弄12號僅隔著一道牆的六弄11號。太太在慈濟當義工,而先生,根據六弄12號的住戶們所言,說起話來有鼓「老師味」。
六弄12號住著四個毫不相干的女人,無論在作息、興趣,還是性格上都沒有任何交集。
二樓A小姐和三樓B小姐已經在這裡住了四、五年了,但是他們平常也不會遇到對方,只是偶爾會聽見房東聊起對方的狀況。
至於二樓C小姐和三樓D小姐,則是這個春天才剛剛搬進來。
三樓B小姐頂著咖啡色的捲髮,有很嚴重的浴室潔癖,在同住三樓的D小姐搬來之後,唯一一次主動找D小姐說話就是請她將浴室保持乾淨。
B小姐原本和讀高中的兒子分住兩間雅房,兒子畢業後去首都讀大學之後,其中一個房間就空下來了。雖然她的男友三步五時會來住,不過如果和她睡不同間的話就沒意義了是吧?
B小姐白天時在後山最大的珊瑚集團當銷售員,晚上則去空大上課,回家後最大的休閒是打電動。兒子週末會從首都回來,但這時B小姐會和男友出去玩,因此他們的相處時間只在晚上。對兒子來說,重頭戲也是下午趁媽媽不在家帶女友回來的快樂時光。
二樓的A小姐戴著一副深紫色的粗框眼鏡,說著聽起來十分撒嬌的高雄口音閩南語,個性溫和,也很大方,和新來的C和D小姐說她放在廚房的東西儘管用沒關係。
身材瘦小的她讓人完全看不出來她的兒女已經長大成人、離開後山去工作了。但是她身邊還有一個孩子,是她妹妹十七個月大的女兒。平時的工作就是當這孩子的保姆。孩子的作息莫名其妙,她也完全配合,經常在晚上八點出去散步,之後就睡覺了,半夜又起來玩,再從早上五點開始睡覺,睡到下午才開始她們的一天。
這樣的作息常讓同住二樓的C小姐崩潰。
二樓的C小姐留著一頭風中奇緣般的烏黑秀髮,皮膚是容易被誤認為後山當地人的深褐色。她山上的家中是種釋迦的果農,自己學的也是園藝科,雖然在植物園裡做過育苗工作,但是說到底園藝科也純粹是分數不夠才去讀的。現在她在專科學校裡的合作社廚房當餐廚助手,每天5點上班,下午2點下班,回家後讀一份報紙,睡個午睡,然後吃一碗麵,就是她的一天。
C小姐雖然健談,但是在鄉間長大的她生平最害怕的就是噪音。隔壁A小姐姪女的午夜熱舞時段是她最大的精神迫害來源,但是下午從其他大樓傳來的鋼琴演奏、雙簧管和剛出生小狗的呻吟聲同樣令她欲哭無淚。
幸好住在她正上方的三樓D小姐是個安靜透頂的傢伙,單身,平時只會很小聲地偷偷放著爵士音樂和自言自語。不過她正好和二樓C小姐相反,她喜歡在早上醒來時聽見熱鬧的鳥嗚,在週末的午後聽見兩家的鋼琴和雙簧管,雖然不認識彼此但也能和諧地一搭一唱,以及,在出門的時候和那隻總是在呻吟的初生小狗打招呼。
D小姐的外表沒有太大特色,皮膚不白也不黑,聲音不大也不小,長相不美也不醜,但就是很高。高得讓全後山的人一看到她都說:「哇,妳長得好高喔。」
她一直急於想融入當地,但總是覺得無論自己做什麼,舉手投足就會讓人發現自己不是本地人,或許是因為她太高了。
D小姐剛從首都逃到後山,大學畢業快一年了直到最近才來後山的博物館工作。平日八點半上班,五點半下班,愛吃白米飯的她晚上還要花一個小時蒸飯、炒菜,往往吃完就該洗澡睡覺了。D小姐無論到哪裡都只靠步行和騎腳踏車,每天的單車里程數超過8公里,如果還要買菜就會超過15公里。雖然一整天的時間都用在騎單車和煮飯洗衣上面,但是頻繁的運動讓她在春末這波寒流來襲、C小姐冷得吱吱叫的時候,還能穿著短袖走來走去。
同住在六弄12號是四個女人唯一的共同點,除此之外,在大多數的情況下她們只是不斷的擦身而過,而且極少回頭查看。不過,多虧了六弄11號的房東太太,她們大多約略知道對方的近況,例如A小姐的男友會來、B小姐有個孩子要帶、C小姐天還沒亮就要出門、D小姐在博物館工作等等。甚至包括社區的三位管理員,也都知道這些事情。
有一天D小姐要回首都老家,下班後為了趕火車,以極速奔跑的方式穿越了芭樂田和牛群,在發車前兩分鐘抵達火車站,此時剪票口大叔突然大喊:快點!快點!她要回首都了!
於是售票員請排隊買車票的人讓她插隊先買,她穿過剪票口、衝過天橋到對面月台時,剪票口大叔在她身後大叫:妳是這個月才來博物館報到的吼?!今天要回首都吼?!
她驚訝地回頭說:咦?!你怎麼知道?
剪票口大叔大笑著說:我怎麼會不知道!
雖然D小姐始終沒搞清楚為什麼火車站剪票口大叔會對她一清二楚,總之在後山這樣的地方大概有很多個房東太太,多虧了她們,雖然每個人每天都擦身而過,也是能約略知道對方的近況。
《六弄12號》【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