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來源:中央社記者吳翊寧攝 104年7月31日)

 

我第一次聽到課綱微調這檔事,是在2012年9月,我作了一個夢。

 

夢到剛剛結束了暑期營隊的工作,接到一通大學時很欣賞我的統派教授的電話。

他問我現在有沒有工作,他有個朋友,是國內經濟學權威,需要一個執行祕書。

 

接著我google了一下,此人何止是經濟學權威,還曾經擔任國策顧問,就算後來因為負面新聞而請辭,對國家決策仍有極大的影響力。2014年3月闖立院反的那些東東,也都是由他主力推動。

 

我雖然對祕書一職興趣不大,但感覺能夠在政府決策核心工作也算刺激有趣。

 

次日我依約來到面試的基金會大樓,準老闆親自面試我。

 

他是一個溫和有禮、講話聲音好聽、上了年紀依舊充滿吸引力的老男人。(這是我對他的第一個評價)

 

面試全程不在乎我的任何學經歷,就開出了對剛畢業3個月的新鮮人來說高得離奇的薪資,顯然他十分信賴教授推薦給他的人選。

 

在閒聊之中,他起了一個話題:

 

「妳會不會覺得,教授的政治傾向太強烈,這樣在課堂上會不會不妥?」

 

確實,教授是一個每堂課都要高喊統一、動不動就發表仇日言論的終極統派,但我並不覺得這有什麼關係。原因很簡單:

 

「不會啊,因為他在課堂上直接表明他的立場,他也歡迎我們有別的立場。既然講清楚了,我想學生就會懂得自己判斷了。總比不表明立場卻偷偷灌輸某種思想來得好。」

 

通常會認為某個人帶有立場的某種行為「不妥」,根本上就是因為對方的立場和自己不同。

(就像馮光遠用自己的影響力公開弄計程車司機一樣,本質上不是投訴服務不佳,而是厭惡對方立場和自己不同。)

 

所以我知道他想問的其實是另一個問題:妳有沒有台獨傾向?

但我就是實實在在地單純回答我對教授上課喊統一愛中國的看法。

 

我絕對無法認同教授的主張,但做為一個人,我很欣賞他。一是他站在講台上大膽說出自己的立場,不曖昧、不畏縮,不像我們這幾年流行的國家領導人風格;二是他每天搭公車上下班,是個節能減碳的好公民(笑)。

 

不過,大概是因為沒有得到他要的答案,國策大叔又緊接著追問:

「我最近在想,現在的年輕人,在網路上的言論是不是都比較偏台獨?」

 

「喔?你說蔡阿嗄嗎?」直接指名道姓出賣一個代表性人物。

 

這個回答其實是一句玩笑話,因為我真心不覺得網路上大唱台獨會受到的時下年輕人的歡迎(別忘了,我說的是南榕廣場事件和太陽花社運都還沒發生的2012年)。

唯一想到勉強還算有粉絲的就是熱愛重現「愛逮丸」梗的蔡阿嗄。

(補充:後來我想過,為什麼國策大叔會說年輕人的言論大多有台獨思想。)

 

「…誰是蔡阿嗄?」

好吧,我以為他接了那麼多雙北市政府廣告,應該在政治圈小有名氣。

 

「嗯…就是一個在youtube上做搞笑影片的人。」我很明顯是在跟我爺爺解釋這一切。

 

「這樣啊…。我只是在猜,這個情況,是不是因為我們的課本教的內容需要改變?」

這個問題讓我完全啞然。

 

在我生活的世界裡,人們早就已經開始拍著電影、畫著漫畫、說著相聲、辦著眷村展覽,諷刺那個國民洗腦教育的年代。老人家笑鬧地說著,小時候在學校寫作文時明明不知所云,結尾總是要加上一段「中華民國萬萬歲」、「反攻大陸,解救同胞」才能拿到高分。我在布拉格媒體社會學期末報告上,還比較了30年前的華視如同北韓風格般的新聞報導和現今的張雅琴尺度大開,連歐洲同學都在底下笑成一團;無論是誰,只要走過威權的年代,就能秒懂我的梗。

 

我們已經自由地在做這些事了,不是嗎?

 

難道不是嗎?

 

我充滿疑惑地看著他,他依然如故地接著說:「我想是我們課本教的東西,讓現在的年輕人很容易出現台獨思想。所以,我打算建議,我們的課本教材,應該要改一改。」

 

 

 

 

 

 

我當時的震驚是全方位的。

 

一方面驚訝身為一位經濟學家,可以這樣理所當然地準備跨領域對教育政策給出實際執行的建議。我其實不完全反對在經濟上對中國開放(因為對美國開放對食安和底層產業的衝擊也是一樣高),但不是很有把握,當政策推行受阻, 就動用教育內容來取得人民對政策的支持,有正當性嗎?

 

二方面驚訝他提出這個想法的時機點,說實在不是很聰明。當時正值香港反國民教育運動熱烈延燒的同時,我嚴重懷疑,在這個時候提出修改課本內容,未免對於兩岸情勢民意脈動太不敏感了;香港都鬧這麼大了,台灣人民會輕易放過你嗎?

 

三方面就是驚訝,這個操弄手法在解嚴將近三十年後,竟然還有活生生的人認真地提出來,顯然沒在開玩笑。

 

 

 

「教育不是用來做這件事情的。」

這句話在我心裡重複播放,我卻沒有說出口,俗辣如我是沒有那個勇氣的。

 

 

 

「我主要是希望找來的人在政治方面的認同沒有衝突,因為這裡的工作,自然會接觸很多國民黨的事務。」

 

他依舊是個溫柔的大叔,一邊問我對未來有什麼規劃、還會不會唸研究所等等。我全面真心地回答,一面點頭微笑。

 

三天後的一個午夜,我接到他的來電,問我願不願意去上班?

 

我告訴他我已經接下一個私人英語繪本班的教師工作。

 

他問我:「那個工作薪水多少?」

 

「…是算時薪的,目前沒有接很多課,一個月加起來一萬多塊吧。」

 

「這樣啊。」

 

無論他這一連串的問題是不是在測試我,這場面試確實成功排除了在政治方面的認同感到衝突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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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多後,課綱微調的爭議開始在媒體上出現。

 

不少人用字數、史學、教育觀點去闡述新課綱的「不妥」之處,但這些激辯顯然無法傳到當權者耳朵的毛裡面。

 

並不是你提出的證據不夠多,並不是你的分析不夠完善,並不是媒體輿論不夠客觀,而是這件事,本來就是從政治出發,為政治目的服務,你請神請鬼請什麼專家來都沒有用。我們都知道背後那個要它過關、權力大到能讓它過關的人是誰,而那人至今默不作聲,只想著等這個打手撐不過時,要用什麼智障新聞躲過這陣風聲。

 

 

如果你明白這件事情無法客觀,就知道擔心「政治力介入」是多餘的。不用懷疑課綱背後有沒有紅色推手,也別再擔心年輕學子被政黨利用,把這件事情「政治化」的絕對不是抗議學生,也不是在野黨。

它的本質不但政治透頂、直接關乎一個政黨(與主權立場)的利益,而且那個直接握有決定權的人還非要它發生不可。那些說得清白理想非關政治的、被派出來用學術專業擋子彈的,全是狗屁。

 

 

這他媽就是一場政治遊戲,他們也不怕你知道,只有你還怕事情被政治化,怕?怕你就輸了。

 

微調課綱的目的就是要杜絕任何有關台灣主體性的思想來源,讓下一代順從當權者量身訂做的親中政策不搗亂。

 

這段話如果是民進黨講的,你肯定覺得他在危言聳聽、煽動民粹。但我有幸能在夢中從提出這個政策的人口中聽到,夠不夠真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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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微不足道的回憶,敬你令人不捨的瘋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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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生醬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