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brá Voda,原意為「Good Water」,是捷克境內的吉普賽聚落之一,位於布拉格以西兩小時車程丘陵區,在著名的溫泉地帶Karlovy Vary附近,也是我們這趟旅程的目的地。
當巴士終於穿過蜿蜒的山路,原本在車上暈到睡成一片的我們一個接著一個的甦醒,大片廣闊的草地透過車窗映入眼簾,五分鐘後便開進了這個被黃花圍繞的聚落,Dobrá Voda。
老實說,我對於能夠「參訪」吉普賽社區抱持著十分訝異且懷疑的態度。因為我在腦中想像了一輛載了整車的白人(外加一個「中國」觀光客)的遊覽車駛進這個沒有車輛的聚落,龐大的現代化機械在斷壁殘垣、赤身的男人、孩子與婦女之間招搖過市,這樣的畫面並沒有給我太好的感覺。
當然你可能會說,把吉普賽社區想像成「斷壁殘垣」是充滿歧視的刻板印象,但我有鼓矛盾的情緒,莫名地成為讓我非用這個詞不可的理由。
試著想像有一個長久以來倍受壓迫的少數民族聚落,突然成為一個人們可以輕易參加觀光團前往的景點,那裡的人們住在妥善保養(幾乎保養地太妥善)的傳統石磚建築內,每天固定時間會一起列隊歡迎這些帶著Canon數位相機、iPad、Gucci墨鏡、罐裝飲料和洋芋片的外地人的參訪,表演傳統技藝給他們看,這樣就是毫無歧視和毫無刻板印象的完美定義嗎?到底怎樣才是多元文化、怎樣才是霸權,我從來就說不清楚,但是對我來說,比起那些維修是為了給白人看而不是給他們住的傳統平房,寧可它是「斷壁殘垣」,更何況當天真正抵達的的情景,其實也相去不遠。
好水村外圍的平房大多已屋頂塌陷、雜草叢生。
然而,即使在我們看來已不堪使用,吉普賽家庭仍然極有可能會繼續住在那樣的房舍裡,因為除此之外,他們也無處可去——或許直到Český západ在2002年開始進駐Dobrá Voda為止。
Český západ,原意是波西米亞西方,或波西米亞夕陽,一個長期以提升吉普賽邊陲聚落居民生活品質為目標的NGO,希望藉由協助居民就職、參與社區議題、改善教育等方式,讓原本依賴外界援助的吉普賽人能夠自立更生,並且進一步消彌歧見,Dobrá Voda便是他們第一個落腳的村落。
這也是為什麼今天我們一群白人外加一個「中國」觀光客,可以在不受異樣甚至敵意眼光的情形下進入吉普賽聚落和人們一起烤肉的原因,大部份的居民似乎已經開始習慣「白人」出入,並且明白了讓更多人進一步瞭解當地情況,對彼此之間或許多少有些幫助。
當地的居民十分好客,而且安排的行程還真是十足地觀光。
我們一到就在社區中心裡等著被招待咖啡和餅乾,後來參觀Český západ成立的紡織工房時還當場買起手工藝品。
【印有可愛圖樣的手工帆布包,另外還有置物掛袋(我買的是紅色大象圖案)】(圖片來自Český západ網站:http://www.cesky-zapad.cz/english)
紡織工房成立於2003年,協助訓練當地婦女投入生產。Český západ另外也提供許多職訓課程,幫助長年以來仰賴社福津貼為生的吉普賽居民就業,至今已將失業率由100%降至40%,成功幫助六成人口取得組織旗下(手工)或其他工作機會。
除了不定期在附近城鎮擺攤之外,另外還有一間位於皮爾森的小店舖。
(圖片來自Český západ網站:http://www.cesky-zapad.cz/english)
Dobrá Voda的中心是一棟黃色水泥四層樓房,在2008年由之前提到的Český západ機構出資建成,用以安置原本居住品質過低的居民,我們當天見到的人們大多數都是它的住戶。在外觀看起來不足淡江大學老工館大小的建築內,一共分隔了14戶小型公寓,住著95位居民,有些是三代同堂擠在同一戶內。
(圖片來自Český západ網站:http://www.cesky-zapad.cz/english)
尤其是因為吉普賽長久以來的早孕(許多少女在青春期時便因懷孕而結婚,平均大約15歲)及不存在節育概念(傳統上認定婦女的責任就是生愈多孩子愈好,加上缺乏避孕知識和用品),三代同堂的家庭人口數極有可能高達十幾個人。
在95位居民上兒童及青少年比例也是出奇的高,成立兩支足球隊不成問題。
之後我們來到第二個手作工房——陶藝工房。在這裡還體驗了製作簡單的作品(這行程最觀光)。參與的人有:我,以及另外四人。
由左而右分別是夢幻女郎(波維娜,斯洛維尼亞,特色是吃飯很慢)、鐵漢柔情(約翰,美國,圍裙很適合他,可惜背後綁不起來)、野孩子(安卡,羅馬尼亞,喜歡手作小物),以及我們的神祕女教師愛娃。
教我們的是七十來歲的婆婆,簡稱陶婆婆。
陶婆婆非常仔細講解每個步驟(但是用捷克文),而且很認真的在旁邊觀察我們做,不時地給予鼓勵,對夢幻女郎也就算了,對我這種無法控制末稍神經的手拙症患者也是一樣,不停地「Dobře!Hezký!」(Well done!Nice!),她真是一個好人。
【夢幻女郎與陶藝品(手上那個其實是陶婆婆做的,歐洲人真愛充場面)】
【鐵漢柔情】
【野孩子,被我拍的時候突然很心虛不敢看鏡頭,又在偷偷瞎搞什麼】
【愛娃老師,這是我上課上到現在看到她最平靜的時候,在教室裡總是神經緊張】
之後他們開放我們用剩的陶土來亂做,野孩子非常愛這個指令,一口氣弄了三尊(公雞、母雞和老鼠)。
我花了快二十分鐘,做了一個魚頭。
【魚頭特寫】
一陣風把老鼠吹到地上,牠歪了。
歪老鼠和歪孩子。
除了我們陶藝組之外,還有孕嬰組和炊事組,分別體驗幼雅園教學和吉普賽傳統烹飪。
烹飪之後當然就是讓我們大吃。
食物是某種小麵團,拌入馬鈴薯、肉碎和奶油,我吃了三碗,碗很大,歐洲人才吃半碗而已,台灣選手大獲全勝(其實沒有人在跟我比)。
我們第一個認識的吉普賽小孩是一個溝通能力極佳的調皮搗蛋鬼,在沒有互通語言的情況下不斷跑來比手划腳。
【比手划腳王與班傑明(美國)的追逐遊戲 之 班傑明的體力很差】
【說他也要上巴士】
【十五分鐘車程外的另一個吉普賽聚落,一家八口,六個小孩】
在捷克,比好水村生活條件更差的吉普賽聚落比比皆是,他們大多都是在二戰後由於鄰近各國的「不歡迎政策」,而一路遷徙到捷克境內。
戰後的捷克處於一個移民管制十分鬆散的狀態,一部份原因可能是分便讓戰時逃亡的國人回流,但同時幾乎任何移民都可以在捷克取得居留證,並且進一步成為永久公民,也因此,大量的吉普賽人便自各國湧入捷克。大部份定居於郊區,在之後的共產時期仰賴社會資金(Social Wage)維生,一直到民主化後的今天仍然很多人是靠政府津貼(雖然比共產時期苛刻許多)。這也是另一個吉普賽家庭不節育的現實因素,因為政府補助是依人口為計。
吉普賽所居住的聚落,在社會工作上稱為「社會性隔離地區」(Socially Excluded Locality)。
所謂隔離並非意指地理上的差距,有些聚落即使緊鄰城鎮,也鮮少與當地居民有任何交集。
社會性隔離是指這些生活在同一塊土地上,但卻在日常生活、價值行為、文化政治上完全與主流社會隔絕的情形,舉例而言,孩子不和白人小孩上同一間學校(或是根本不去學校),大人不和其他白人一同工作(或是根本沒有工作),在價值上也幾乎完全沒有管道可以互動,沒有報紙、沒有電視、沒有交談。
近年來,經過許多國際社福團體的努力,歐盟開始於捷克以及其他新申根國家施加壓力,由各面方撥經費進行所謂的「inclusion」(容納),其中包括了讓吉普賽小孩進入主流小學就讀,與白人孩子一同上課,由教育開始著手融合。
然而,和台灣教育部編製給國中小學「特殊需求學童」(單親家庭、隔代教養、外籍配偶子女等等)的經費一樣,這些用來幫助少數弱勢學童的錢,最後都被「民主地」花在佔了絕大多數的一般學童身上。
課堂上的教育往往也並未真正將弱勢學童「容納」在內,在缺乏一般家庭教育資源(不像白人父母從小就教孩子簡易數學、看教育錄影帶、上幼稚園)與認知系統不同(語言中滲雜吉普賽語)的情況下,學校課業對初初入學的吉普賽小孩十分吃力。一聽不懂,孩子便開始左扭右擺,想找人說話,最後的結果就是被老師排到最後面的座位上去。真正進了教室看,通常會發現,所謂的「容納」,根本不存在。
由於學業跟不上同儕而一再留級的學童,絕大多數會面臨被送往「特殊學校」的命運。
還記得當時我們在文化影展看的《我們的學校》中的小男孩說,他上過很多學校,上一間還好,現在這間一點都不喜歡,「因為那裡的人都是瘋子。」
http://www.oneworld.cz/2011/films-a-z/19143-our-school
當初我以為他意指學校老師同學和自己的價值觀不同,後來才發現,學業成績不及格的吉普賽學童就是硬生生被送到啟智學校去。
試想一個心靈正常十歲的孩子,他還來不及學習任何相關常識,就被送去和啟智兒童一起成長,後來的路,他會怎樣?
當問及學校老師或校長時,他們的回答通常是:「因為不能通過學校考試,很明顯地是智能不足,我們把他送去更能專業處理他的問題的地方,在那裡他會更開心。」
為了避免學校為了擺脫責任,任意將吉普賽孩童送去啟智學校,捷克政府又多設了一項門檻,那就是要求每一位學童都必須經由專業醫師認定為弱智才可轉學。
然後,某社福團體進行了一項研究,針對專門判斷孩童是否應該送去啟智學校的精神科醫師群,拿出一位吉普賽小孩的照片,和他們解釋他在學校的情形,然後請醫師做出判斷:所有醫師都認為他應該進入啟智學校。
之後研究人員拿去另一張照片,照片中是一個白人小孩,並且說了一模一樣的故事,專業醫師群的判斷結果是:他不需進入啟智學校。
【被抓去踢足球,之 美國人真的是一個不會踢足球的族群,我們和德國波蘭女生上場時大殺四方(其實也還好啦)】
95位居民中其實只有78位是吉普賽人,換言之有17位非吉普賽裔住民,但他們都玩在一起。
【有一雙不合腳的紫色球鞋的潮男】
其實,仔細看全身上下沒有一件衣服是合身的,因此他在場上不停地跌倒。
【我要上場了(後面沒人拍照了)】
【野孩子在製作花皇冠】
【軟糖弟弟和綿羊狗,誰有軟糖就跟誰走】
【一直很想參賽但不斷被我們抱到場邊的頭巾弟弟】
我知道他心裡很不平衡,但大孩子踢起球來不眨眼,年僅兩歲的他在沙場上會丟了性命的。
【一邊踢球還要一邊秀地板動作的隊長】
他今天學了第一個英文單字:Kick,之後滿場都是他大喊Kick的聲音。
再來是班傑明沙龍照系列,基於某些原因他非常偏好淺景身拍肖象。
夢幻女郎
這誰?
美麗的凱蒂
也…滿美麗的鐵漢
之後凱蒂(美國,一個熱愛當義工和購買義賣品與國際認證公平交易商品的歷史教育系交換生)把我的相機拿去出她個人寫真集。
這張凱蒂後來設為FB大頭貼
【野孩子,紫球鞋、比手划腳王和愛玩親親的大嬸(尤安娜,希臘,愛玩親親)】
【卡佳(捷克)與軟糖弟】
在這張照片之後情況發生了一點變化,那就是凱蒂手上的相機,也就是我的Canon EOS,被搶走了!
之後到底誰在操控相機,因為轉手太多次,至今始終是個迷。只是我在守球門時不斷由眼角餘光看到凱蒂在場邊追著不同的孩子跑,邊追邊大喊「Yunshan, I am so sorry!」(昀珊我對不起妳!)雖然她每分鐘追的都不同人,但他們都有同樣的特徵,就是我隱約看到他們脖子上掛著我的相機。
所以接下來的系列我稱他為:「不羈的鏡頭 之 啦啦啦相機在我這!」(Uninhabited Lens: I GOT THE CAMERA!)
一開始似乎只想讓孩子平和地試照兩張
發覺瞄頭不對,凱蒂開始想把相機騙回來
可惜已經太晚了
這張的構圖很突破
由這張看得出來,凱蒂已為她的大意付出極大的代價,尤其在走樣的相片完全被我貼上Facebook之後:
這張揭露了下一個攝影師是誰:
不過老實說,我很喜歡這個系列,再也沒有一張照片比他們更具訪問對象參與性了(直接參與按快門的過程)。
看吉普賽少女的Dancing club表演:
這活動雖然也很觀光,但是我很喜歡她們有點不好意思的表情。
說到吉普賽舞蹈,大家第一個想到的應該就是《卡門》。據說它也是西班牙定為國舞的佛朗明哥舞的先祖,仔細看看似乎也真的有點同樣味道。
另外,吉普賽人在歐洲出現的歷史可追溯到12世紀,到了15世紀他們已經分散於歐洲各國,由他們帶來的習俗推算出行經路線,加上分析吉普賽語言結構的根源,許多研究認為他們來自印度地區。現在看來,在五官、膚色和服飾上也有極大的相似處。
在捷克語裡面,他們被稱為Cikán,是源字希臘語中untouchable的意思,並非是叫大家別碰他們,而是指「不喜歡被別人碰觸的人」。假如真的是從印度來的,碰上愛玩親親的希臘人會留下這樣的印象也是正常的。
烤肉時美國人展開一連串類似紅綠燈的監獄遊戲,由兩派人馬輪流當鬼(一般來說應該只有一個),被抓到的人要被關在監獄(靠牆雙手舉高)等待同伴救援。
開始這個遊戲的人是個很有才的傢伙:梅根(美國,特色是熱愛K.swiss球鞋)
她在完全沒有語言基礎的情況下由追逐遊戲開始,教會了比手劃腳王遊戲規則。
第一個入獄者
第二個
第三和第四個
不知道在幹嘛的人看起來應該很像不良少年想對小孩幹嘛(最左邊那個也太可憐)
全軍覆沒之後就換他們抓我們(頭巾弟非常明白復仇的機會來了,整個大興奮)
然後大人更快全軍覆沒(而且我只是在旁邊拍照,突然之間我也在牢裡了)
最後一眼,Dobrá Voda,好水村。
紫球鞋的外套仍然掛在破了一個大洞的足球網上,企圖減少每次進球之後要跑很遠去撿球的機率。
- May 06 Fri 2011 04:36
Week 32 好水村:吉普賽社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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