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左手仍然握著紙杯,右手就像帶球達陣的足球員一樣突然用力一甩,一顆蘋果隨之落下,嘴裡帶著不停的咒罵,一邊回頭怒瞪已經離站的列車揚起的飛塵。
力道之大,蘋果還應聲彈起,然後才一跳一跳地滾到角落。

此時我突然有點反胃,胸口一陣噁心,頭暈目眩。

我究竟看到了什麼?

我呆立在月台上,遲遲無法回復。





僅僅五分鐘前,一名矮小的男子走進我所在的車廂內,他穿著深灰色夾克,左手拿著一只骯髒的星巴克紙杯。
男人能說善道,邊說還邊打著節奏,彷彿在唱一首英文版的勸世歌,車廂內的乘客出奇地安靜,像是一群認真聽著講演的學者。
「我不是來這裡和你們要錢,我只希望能夠獲得一點點的支援。
一毛,一角,一點零點,或者,如果你身上有些食物,任何東西,先生小姐們,對我來說都有很大的幫助!」

他誠懇的語氣,無助的神情,連我也為之動容,準備掏出自己身上的零錢。

一位婦人將袋子裡的蘋果交到他的手上,他抱以一笑,滿臉感謝之情,激動地說:「謝謝你!好心的女士!」

此時卻到站了,我該下車,他則比我先踏出車廂一步。

我走向前,想告訴他我也有些零錢。一個打扮入時的年輕男子也從一側過來,將一枚硬幣投入他手中的紙杯中。

他點著頭,大聲地說,「謝謝你先生,感激不盡,先生!」



「答、答答。」當我準備走近時,聽到一個半硬不軟的東西和地面撞擊的聲音,撞了一下之後又彈起,隱隱還帶著水聲。出現在我眼前的畫面讓我無法動彈,我手上還握著硬幣,兩腳卻被鐵釘給釘死,深入地底。



我看著被重重砸在地上打滾的蘋果,她曾經意氣風發,如今傷痕累累,像是一個衰老過氣的妓女,身上滿是針孔和瘀青。

我忍住暈眩,抬頭望去,男人怒氣沖沖地離去,「去他的!搞什麼鬼!」口中不停的咒罵。


一旁樓梯欄竿上夾著數個已經潰爛的蘋果又哭喊著進入我的視線,翻攪我的胃酸,她們曾經那麼鮮潤紅嫩,從土壤到枝上,從農人的手到市集裡的小販到母親的袋子裡,它曾經為了要帶給人們幸福而存在。


如果我曾經嚮往她,如同一顆又圓又亮的蘋果,我的翻攪和暈眩,都是因為咬了一口,發現裡頭滿是蛀蟲和蒼蠅,他們生氣勃勃,沒有一絲驚恐,四處竄出,從掌心,嘴裡,齒縫,喉嚨,到胃裡,不停的蠕動,不停的翻攪。


「我不是來這裡和你們要錢,我只希望能夠獲得一點點的支援。
一毛,一角,一點零點,或者,如果你身上有些食物,任何東西,先生小姐們,對我來說都有很大的幫助!」


虛假的不是一個男子,虛假的是倫敦,這顆上了紅蠟的大蘋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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