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終於要講到故事本身,也是我打這篇文章的真正原因(也聊太久了吧前面),但我其實只想分享其中僅僅幾分鐘的一段插曲:

 

在溼地復育階段性完成時,原本被迫遷移、四散的沼澤居民也慢慢回流了,攝影團隊跟著Azzam Alwash博士來到傳聞有人目擊到雲石班鴨的地點。

雲石班鴨在過去曾經遨翔於沼澤帶上,但在沼澤歷經十多年的乾枯之後,人們普遍認為它已絕跡,因此若是真的看到雲石班鴨再度成群出現,那就會成為復育成功最有力的指標。

 

在他們抵達之後,攝影團隊終於直擊這讓人不自覺深吸一口氣的時刻:

成千上萬隻的雲石班鴨,從沼澤飛上天際。

 

 

Alwash博士幾乎像瘋了一樣狂笑不止。

”This is the reason why.”

 

 Marbled-Teal.-Mudhafar-Salim-Nature-Iraq2.jpg  

 

「就是為了這個。」

在他計劃將這枯竭之地變回沼澤的期間,可想而知受到多少人質疑、遭遇多少困難和家人的不諒解,「就是為了這個。」在他目睹這一幕時,在他知道他的子孫也能看到這一幕時,這一切都值得了。

 

興奮激昂的氣氛沒有持續太久,幾分鐘後,一陣槍聲傳來,湖的另一端出現了幾個同樣為雲石班鴨而來的人影,只是他們帶著的不是攝影機,而是獵槍。

 

 

導演看著身邊這幾個環保激進份子,原想他們可能會以身上前奮力阻擋這些人獵走他們以生命守護的東西。

 

但是,與他的猜測截然相反,Alwash博士冷靜地說:「我們不會阻止人們進去狩獵,我們不會阻止人們進去捕魚。這原是他們的土地、他們的生存領域。他們可以從這裡取得他們所需要的一切。事實是,溼地需要復育,但它也需要為人們復育,不只是自然本身,而是兩者皆能受益

(”We are not gonna prevent people from going there hunting.  We are not gonna prevent people from going there fishing.  It’s their land.  It’s their area.  They can go in there and fish and hunt all they want.  The fact is, the marshes need to be restored, but it need to be restored for the people, not for nature per sake, but both can benefit from this.”)

 b00xxf9f.jpg  

 

就這樣三言兩語,他闡明了這些行動創造人與自然平衡的意義,也解開了長期以來不斷困擾著我的問題。

 

我曾在一個立誓不開車、不搭車、不開燈、不用任何一張衛生紙、過一年零碳生活的瘋子寫的書裡看到這句話:「我們需要的不是跟人們畫清界線,而是把他們畫進圓圈。」

他從自己和他人相處的過程中也發現,在他執行曠世的零碳計劃時「需要很小心,別讓改變世界的偉大計劃矇敝自己,變得自以為是。」(來自No Impact Man,作者Colin Beavan)

我當時特別將這兩句話抄下來,提醒自己在環境之路上必須慎行。Colin Beavan在這裡說的,是個人生活空間的心態調整;然而Alwash博士卻讓我看到這大圓圈理論,更加廣大而透徹的實踐。

 

 

我們身邊也經常聽到,某一種魚數量驟減、某一種保育類動物絕跡,然後輿論的指頭經常指向直接衝擊物種數量的漁夫和獵人。的確,相信如果有人能拍到他們捕撈、狩獵和屠宰的畫面,自然是慘不忍睹。

但我常常在想,這些狩獵有多少程度是賴以維生的手段?身為漁夫和獵人的人們聽到這些指責之後,有能力改變什麼嗎?他們可以立地成為會計師、工程師、飯店房務,或是其他吹著冷氣、開著汽車,手腳卻相對「乾淨」的人嗎?如果這些物種消失的話,對他們而言有什麼好處嗎?有沒有其他更劇烈卻隱性的因素正在影響物種的數量,例如過度開發、例如工業廢水、例如氣候變遷造成洋流改變?

 

這些人的聲音幾乎很少在報導中出現過,而是大多以屠殺者的形象和字句,像童話故事中的邪惡勢力一樣躲在暗處。但是Alwash博士看到他們做為一個的樣子,也看到他們對自然世界的依賴和需要。

事實上,即便單就實際面來看,Alwash博士也需要他們,需要當地的居民對溼地復育計劃產生認同,需要他們願意接受復育行動組織幫助他們回復溼地上的家園。

 Marsh-Arabs001.jpg  

我試著接近過一些環保團體,他們許多都非常有骨氣,即使大多尚無足夠的力量影響法律和政策,但也不願意接受企業捐贈和贊助,因此經常採取由消費端影響市場機制。我聽過他們講抵制稀少魚類、抵制商場中被驗出含有非法農藥的農產品,聽完我也願意付諸行動,但是卻並非毫無顧慮。

 

在經濟學中,市場機制也有失能的時候,例如資訊不對稱、遷移力不對等。比如說:使用過量農藥的農夫,是否知曉他們正在使用非法含量的農藥?他們是否知道這是受到環團抵制的做法?他們是否知道更好的做法?是否有足夠的資訊和能力轉換成環境友善、有機的生產方式?

如果我們無法確保上面的因素,那麼抵制活動即使成功了,也只是換了一個受害族群而己。

 

在現今環保運動的世界裡,批判是唯一的工具,圓圈也因此愈畫愈小。我聽過有機農法支持者視慣行農法為仇敵、甚至秀明農法支持者竟也瞧不起有機農法。「高尚的」意識覺醒,後果是團體與團體之間互相否定。在自然觀中,否定人類竟也成了尊重生態的唯一方法。這些做法使得「環保團體」四個字變得難以親近,畢竟沒有人會去支持一個把「人」排除在外的計劃,不管那個計劃聽起來多有理想、多偉大。在地方上一旦要做什麼事,他們也總是被質問:「你們是當地人嗎?你們有聽過當地人的心聲嗎?」這當然是地方對環團的一個傷害,卻或許也是可以由環團出發去解決的問題。

 

如果我們也可以把圈圈畫大一點,那會是什麼樣的景象呢?

環團努力的道路會有所改變嗎?

農人或者也希望種出強壯的作物,也希望不會因為對環境更友善的做法而賠得血本無歸,此時環團可以提供他們解決方案嗎?

漁人也需要仰賴健康的海洋,也希望漁源永續、漁場不被污染,此時環團可以幫助他們了解對自己和大海都有好處的做法嗎?

還有多少人可以畫進這個圈圈裡面來,最終,人類可以回歸到,單純只是,自然界的一分子嗎?

  super.jpg  

 

我自己的身邊這些被視為環境的「邪惡勢力」的傳統農法農夫、牧場、漁夫,經常是以「人」的樣貌出現的,這在我的矛盾解開之前,是很殘酷的。很多觀念的差異,曾使得他們變成了代表現實面的角色,一再提醒我,我口中的環保是如何空洞又虛浮的概念。他們的真實存在又逼得我不能把他們妖魔化到黑暗之中,以減輕這樣的挫折感。但是在Alwash博士的這一課之後,我終於也看到解決這一切的大圓圈。

 或許不只限於環境議題,任何期望發揮影響力的計劃,在試著畫大圓圈之後,都能看到不一樣的風景。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花生醬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